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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冬(四)

所屬書籍: 雲起時

鄒四娘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,竟然會相信一個叫花子的話。

臨近正午,正是一天中食客最少的時候。鄒四娘手撐著頭坐在櫃檯後面,眼巴巴地望著門口。漫無目的的等待最是煎人心性。大約一刻鐘後,忽見長街上一頂藍布小轎由遠及近,轎子看上去像是車馬行租來的,不知家主是誰。眼看著轎子到了近前,鄒四娘只覺得的心都被攥緊了。她快步來到門前,就見轎簾掀開,走出一個女子。

「宋娘子?」

宋時與年幼的時候,這家酒樓的名字還不是清風樓。彼時經營酒樓的是一對老夫妻,宋時與最愛吃他家做的果子。那一年北風凜冽,父親於風雪之中救回了一家四口。那對孿生女兒衣不蔽體,手腳都是凍瘡,像小貓一樣怯生生地跪在宋時與面前。宋時與心疼得緊,拿出自己最愛吃的果子分給她們。鄧芸和鄧菀吃得狼吞虎咽,一邊叩頭一邊說道:「姑娘待我們這樣好,我們就算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姑娘。」

這世上有許多話,也就是說說罷了。

宋時與手捏著白瓷茶盞,低頭喝了一口,便覺茶香沁人心脾。再抬頭,卻對上鄒四娘探究的目光。宋時與笑了:「鄒娘子似乎對我很是不放心啊,是擔心我拿不出三千貫么?」

「哦,不不不。」鄒四娘一連說了三個不字。她當然不懷疑宋時與有這樣的財力,且不說女官俸祿、內廷賞賜,就單說這次周大娘子請她來可都是花了重金的,雄州城都傳遍了。以前是沒往這頭想,真要算起來,這位宋娘子的財力恐怕遠不止如此。

鄒四娘道:「我只是不明白,娘子您在閨閣里的名聲這麼好,怎麼會想起來要盤酒樓呢?這經營酒樓可是個力氣活,娘子您身嬌體貴的,何苦來呢?」

宋時與含笑道:「鄒娘子您吃得的苦,我也吃得。」

鄒四娘眼神閃爍,想了想,又道:「經營酒樓也不止是辛苦,還有很多人情往來的事。做生意么,處處都要陪著笑臉。要是關係壞了,生意也做不下去。」

宋時與靜靜聽完,說道:「我知道白三喜也想要這個酒樓,我出價比他高一倍,四娘還在猶豫什麼呢?」

鄒四娘愣了一瞬:「看來娘子是下過功夫的,連白家的出價也打聽出來了。既然這樣,咱們就把話攤開來說。要在這雄州城裡做生意,鄧家和白家最是惹不起。這兩人是商會的元老,得罪了哪一個都別想善終。娘子這回撬了白三喜的盤子,還不被他拔下一層皮來?」

宋時與笑了:「你不是缺錢么?能脫手時還不趕快跑,管我的死活作甚?」

鄒四娘臉色一紅:「我猜想娘子不懂這其中的關節。我總不能坑你不是?」

宋時與點點頭:「你是個體面人。」

鄒四娘嘆了口氣,想來買賣是做不成了。卻聽宋時與說道:「可我就是要撬白三喜的盤。」

「啊?」

宋時與將茶盞放於桌上:「聊點正事吧。我出三千貫不是要盤下你的酒樓,而是要入股。我佔三成股份,每年除盈利外,你給我一千貫,我撤出一成。三年撤完。」

「這……這……您圖什麼呢?您這哪兒是做生意啊。」鄒四娘感覺自己的舌頭都打結了。清風樓每年的盈利大概一千貫,這就等於是支付三成利息借來的錢啊!

「別急,我還沒說完。」宋時與道,「你的馬隊盈利我要佔六成,但我只佔一年。一年內必須賺夠三千貫,夠了我分利退出,不夠你自己補齊。」

鄒四娘點點頭,心道這宋娘子好生厲害。清風樓每年盈利一千貫,三成的利就是三百三十貫,三年下來就是九百九十貫。三年之後,宋時與不僅將投入的三千貫全部收回,還得了將近一千貫的利息。至於馬隊,一年三千貫的盈利倒是合理,其中六成利就是一千八百貫。合著她僅用三千貫的本金,就獲得了將近一倍的利息。真是吸血的行家。

可轉念又一想,這個方案對鄒四娘來說其實風險極低。酒樓的營收一直穩穩噹噹。馬隊就算第一年沒有收入,最次不過是背上一千八百貫的債務。三年之後酒樓和馬隊全都收回了自己的手裡,她安身立命的根本還在,就不怕還不清這點錢。

總還是值得一試的。比起白三喜的敲骨吸髓,這位宋娘子的提案看似兇猛,其實要仁慈得多。

「宋娘子快人快語,那我也就爽快些。一切全聽娘子安排。」

宋時與沒有流露出一絲驚訝或者喜悅,好像鄒四娘的反應都在她的掌控之中。

「文書我親自來擬。我是入股不是盤店,咱們就不必請牙人了,以免節外生枝。明天這個時候我會帶著文書和票據一起來。牒券可以吧?」

「都行,都行。」

「我新招了一個馬夫,不方便讓他住在周家。勞煩您讓他住在店裡,晚上看個店什麼的,或者做些其他的活計。工錢我來給,你只把人看好就行。」

「明白。」鄒四娘想了想,問道,「這個馬夫……以後是要跟著咱們的馬隊嗎?」

宋時與搖搖頭:「我有別的用處。」

鄒四娘沒有再問,直覺告訴她宋時與也不想多說。

「宋娘子為何要與我合作?」

宋時與笑了:「因為你需要我的錢,而我,也喜歡你的野心。」

鄒四娘心頭一跳。原來被女人誇獎,是比被男人誇獎更讓人歡喜的事。

「敢問宋娘子。馬隊的事,您雖然只佔一年的股,卻也是大股東。商會那邊,我該如何介紹呢?」

「就說,是東京來的,宋老闆。」

 

「宋老闆……」

唐懷風捏著名帖,只覺得奇怪。這人究竟是從哪裡蹦出來的?神不知鬼不覺入股了清風樓不說,還繞過雄州榷場,跑到霸州去購置車馬,眨眼間就組成了馬隊。半死不活的鄒四娘,居然就這麼活過來了。

「想要加入商會,一要家財萬貫,二要有兩位元老擔保。兩個條件缺一不可。第一個條件好說,第二個么……現下恐怕是沒有元老肯為你擔保,看來要我這個會首親自點頭才行了。」唐懷風道。

鄒四娘道:「宋老闆說,現在還不到加入商會的時候。」

唐懷風有些驚訝:「你可知只有加入了商會,才能走西北入中?」

鄒四娘心下有些忐忑,但她牢牢記得宋時與說過的話,便也不慌不忙,繼續說道:「去西北入中是為朝廷出力,原與商會並不衝突。況且西北軍情緊急,宋老闆既不想耽誤了糧草,也不想壞了商會的規矩。所以這一次,我們單接。」

唐懷風勾唇。這鄒四娘豈止是活過來了,簡直跟換了個人一樣。這位宋老闆可真是厲害。

其實能有一個新的勢力出現,還破了那群老傢伙的局,唐懷風是樂見其成的。但這個宋老闆有些太聰明了。她很清楚這個節骨眼上現身必會引得眾人群起而擊,所以她隱身幕後,只要利益,不要風險。

「宋老闆這份報國之心令人敬佩。不過做生意要守規矩。報國么,人人有份,也不是非她不可。」

言外之意,這一單就算不做,也不會交給一個外人。

眼見僵在了這裡,鄒四娘急忙從懷中拿出一個錦盒,遞到唐懷風面前:「說起來,宋老闆和您還是舊相識呢。她讓我將這個交給您。還有一句話:人生不相見,動如參與商。」

錦盒打開,露出一截翠綠織金的絲絛,像是一條小蛇蜷縮在紅絲絨的底布上。這是宮中特有的樣式,宮女們多將它系在腰間。唐懷風上一次見時,它的一頭拴著一塊白玉墜子,穩穩地垂在女官的錦袍上。那暗紅色的錦袍,像是被犧牲於帝王權術之下的鮮血染紅的,讓人喘不過氣來。

原來她就是宋老闆。原來她早就認出他了。

可笑,現如今她已經沒有了皇權庇佑,竟還敢做出這副高高在上的姿態。曾靜的屈辱和憤怒一瞬間潮水一樣襲來,撞得唐懷風的耳膜轟隆隆地響。然他低垂眼眸,沒有展露分毫。

他早就過了衝動的年紀。再洶湧的情緒也會像潮水一樣慢慢褪下,真正如岩石一般恆久不變的是利益的權衡。唐懷風忽然來了興緻,那就玩一場。商場之上,優勢在他。

此時白家大堂里正熱鬧著,以鄧玉坤為首,幾個有頭有臉的大商人都聚集於此。一盞茶過,坐在主位的白三喜開了口。

「各位,消息大伙兒都得著了吧?」

至於是什麼消息,所有人心知肚明。幾日來白三喜跟各家都打好了招呼,收購清風樓是志在必得,誰能想到半路殺出來個「宋老闆」,被硬生生撬了盤子。

白三喜憋悶是肯定的,在座的商人們也覺得憋悶。白家收購清風樓是商會眾人同意了的,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,又將商會置於何地?將來要都這麼做生意,那雄州的商場又該誰說了算?

「這事兒該怎麼辦,還請老哥幾個出個主意。事情是小,壞了規矩是大啊。」

「這事兒不知唐會首是什麼意思?」

「對啊,得請會首出來主持公道才是。」

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,卻聽鄧玉坤說道:「只怕會首早已和我們不是一條心嘍。」

鄧玉坤年紀最長,平時為人和善,什麼時候都是一副笑模樣,所以在商人中也很有威信。他這話一出,車馬行的魏東臨立馬說道:「該說不說的,這次白爺遭劫的事兒,他是擺明了跟官府站在一處。」

「唐會首要是跟咱們一條心,那勞什子《鹽法》早就廢了!」

「以前吧,咱們為了入中的大單,總要捧著他。如今《鹽法》一出,大傢伙兒都絕了入中的念想,何必還要以他為首呢?」

「正是這個道理。要我說,咱們裡面鄧爺年紀最長,又在雄州深耕十年,正該當這個會首啊!」

幾人越說越起勁。鄧玉坤卻笑眯眯地拱了拱手:「各位抬愛了。咱們今天聊的是白家收購清風樓的事兒,咱別聊偏了。」

白三喜向著鄧玉坤傾身:「我說哥哥,大伙兒都信您的。這事兒該怎麼辦,您給拿個主意。」

鄧玉坤捻須而笑。半晌,直到將眾人的胃口都吊足了,才說道:「要我說啊,就讓他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。」

「此話怎講?」

「那個宋老闆不僅入股了清風樓,鄒四娘的馬隊她也佔大頭。各位,這一次西北入中朝廷是以鹽鈔結算的。咱們就讓她的鹽鈔,全都變成廢紙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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